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夜談

關燈
夜談

那陣腳步聲過後,一把壯年男子的聲音就響了起來:“明月公主可在?”低沈的嗓音被渾厚的內力遠遠送出,傳遍客棧每個角落。屋內的陸懷袖聽到這久違的稱呼,先是楞了一楞,隨後意識到這個男人是沖她而來的。

她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,最後還是推開了屋門,緩步往樓下走。只是她的腳步一點也沒有上樓時那麽輕快,步伐顯得有些沈重,暴露出了主人此刻的情緒。

下至一樓後,陸懷袖眼見一名魁梧男子姿態隨意地站在大堂,隱隱散發出散漫的氣息。那名男子一身粗布灰衣,膚色如古銅,略顯淩亂的中長發梳成馬尾別在腦後,看上去落拓不羈。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紮著雙鬟的紅衣女童,約莫十一二歲,看上去特別機靈可愛。

那名男子在陸懷袖打量自己的同時也眼尖的看見了她,他瞇著眼睛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少女,忽然拍了拍手,一副大喜過望的模樣。還不等他說出想說的話,他身後的那名女童像小鹿似的一下跳到陸懷袖面前,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,笑意盈盈地說道:“想必這位神仙姐姐就是失蹤已久的明月公主吧?比畫像上的還要漂亮十倍呢。”

聽她這般恭維,陸懷袖臉上一紅,頗有些不好意思。片刻後,她輕輕地點了點頭,算是承認了。而就在下一刻,那名灰衣男子大步向她走來,在離她一步之遙的位置停下腳步,言簡意賅地說道:“在下斬風幫幫主厲清狂,接到朝廷的委托,四下搜尋公主殿下您的蹤跡。很抱歉來遲了,讓您流落在外受苦了。”

斬風幫?厲清狂?陸懷袖看著眼前這個微微彎下腰一臉歉意的男人,心中還有些不敢置信——畢竟那個家夥前腳剛走,就有人找上門來了。之前出於興趣,她向薛……那個家夥打聽過江湖上的奇聞軼事,從他那得知不少關於四大正派的事。這斬風幫就是四大正派之一,弟子遍布江湖上各個角落,江湖上有什麽風吹草動斬風幫都是立馬就知道了。

而四大正派與朝廷歷來都有合作,朝廷為它們提供立身之本,它們幫朝廷維護各地治安。這次能勞煩幫主大人親自出動,也足以見得朝廷對此次和親的重視。

陸懷袖想到此處,自嘲地笑了一下,片刻後又狀若無事地說道:“厲幫主是如何找到本宮的?”

厲清狂似乎是沒想到她會問出這個問題,楞了一瞬間之後才如實相告:“昨晚有個人夜襲總舵,將一枚紅纓飛鏢射在我屋前的楹柱上,中間還壓了張紙條,上面寫著:明月公主就在永安客棧。我對紙條上的內容將信將疑,索性親自前來驗證,不想您果然就在此地。”

陸懷袖將他剛才的那番話一字不落的聽了進去,心情忽然變得非常覆雜。想來夜襲總舵的那個人就是他了……這個家夥,還為她找好了下家……只是拋下她不告而別,還是不可原諒。

她緊緊地咬著下唇,連拳頭都捏得緊緊的,至於厲清狂所說的“此人輕功極其高明,潛入總舵居然沒有一人察覺,定是位世所罕見的絕頂高手,在下可真想跟他比劃比劃啊”,她楞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。

那名女童對著一臉鬥志昂揚的大叔翻了個白眼,隨後定定地看著陸懷袖,沖她展顏一笑道:“公主殿下您好,我叫白小茶,是這位幫主的義女,很高興能認識您這麽個天仙似的大美人。”

她的表情是那麽真摯,語氣是那麽誠懇,害得陸懷袖臉上又是一陣紅。只不過除了害羞,她心裏更多的是被誇漂亮的開心。片刻過後,她忽然想到了些什麽,將手中拿著的油紙袋遞給了這個名叫白小茶的女童,微笑道:“這是給你的見面禮,收下吧。”

因為一路小心護著,包子尚還冒著滾滾熱氣,白小茶聞著只覺得口水都要流下來。她看向陸懷袖,兩只大眼笑成彎月,甜甜地道:“多謝殿下!您可真是人美心善啊!”

陸懷袖看著這名剛到人腰高的小姑娘,沒來由的想起了自己的七妹妹。兩人不僅年齡相仿,連容貌都有幾分相似之處。一時間,她對這位小丫頭也起了幾分親近之心。

就在這時,站在一旁靜默許久的厲幫主忽然開口:“公主殿下,接下來就請您到鄙幫總舵暫居幾天,稍作休整。之後在下會派人護送您和親,直到抵達白河城,進入皇宮。”

陸懷袖聽到“和親”二字,臉上剛剛浮現的笑容消失了。她藏在衣袖的手指甲深深陷在掌心的肉裏,只是手上的疼痛也抵不過內心的酸澀。滿腔心事無法與人言說,她只好強打起精神,不讓難過洩露出來:“我知道了。”

少女沖他擺出甜甜的笑容,厲清狂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臉上轉瞬即逝的落寞。他嘴唇抿了一抿,終究忍了下去,最後什麽也沒有說出口。

*

斬風幫的總舵位於落葉鎮的正義山莊,陸懷袖在被找到的當天住了進去,被安置在一間豪華的客房裏面。

幫主厲清狂原本打算三天後派人護送她前往和親地點,但陸懷袖不知出於什麽心理,謊稱自己身體不適,硬生生給拖到了七天後。厲清狂不知怎的沒有反對,由她去了。

時間就這麽飛快的過去,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在山莊住了三天。這三天她基本上跟白小茶混熟了,小丫頭活潑可愛,能說會道,她從對方那裏得知了許多江湖趣聞,倒也給日趨乏味的生活增添了幾分樂趣。

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,出發的日子越來越近了,她不由愁眉苦臉起來,每天睡覺都睡不安穩。

寂寂深夜,陸懷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,月光透過窗戶,將房間灑上了銀白色的光。一想到今晚過去,離出發又近了一天,她便怎麽也睡不著了。既然睡不著,她索性披衣而起,朝屋外走去。

她借著月光閑逛,一邊賞月一邊想著心事,不知不覺走到一處僻靜的院落外,意外撞見了坐在涼亭裏對月獨酌的厲清狂。只是今晚的他,不再像往常那樣落拓瀟灑,目光收斂,眉頭緊鎖,一副憂思纏繞的模樣。

陸懷袖看他這副模樣,料想他必有心事,不想打擾到他。她本想悄悄離開,但是剛踏出腳步就被對方叫住了:“殿下深夜來此,是否有事找在下?”

聽到叫喚後,少女有些無奈地轉過身,朝厲清狂所在的涼亭走去,在他對面的石凳上坐下。靜默了片刻之後,她沒話找話地說道:“夜色深沈,月華如練,幫主在此賞月,真是好興致啊。”

厲清狂本在給自己倒酒,聞言手一頓,將剛拿起的酒壺重新放回了桌上,苦笑一聲道:“哪裏是賞月呢,不過是在想些陳年舊事罷了。”

陸懷袖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麽,但她怕冒犯到對方,還是按捺住好奇心,沒有多問。與她相對而坐的男人也許是喝多了酒,也許是心中壓抑了太久,此時傾訴欲高漲:“若是殿下願意聽,在下也願意講。”

聞聽此言,少女立刻坐直了身子,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。

厲清狂聽罷,沒有立刻做出回答,眸光明明暗暗不知在想什麽。周圍一下子變得寂靜無聲,似乎只有夜風拂過樹梢的聲音。他沈默了許久,久到陸懷袖以為他反悔了的時候,才聽見他聲音飄忽地說道:“我有一個朋友,他的青梅竹馬和別的男人成親了,還給對方生了個兒子。後來她和她的兒子雙雙染病去世,今天就是他們的祭日。”

他在說完後又猛的意識到什麽,尷尬地清了清喉嚨,欲蓋彌彰地強調道:“這只是我的一個朋友的故事。”

陸懷袖默不作聲地聽完,即使內心經歷了無數驚濤駭浪,面上還是裝出一副我相信你的模樣,很給面子地點點頭:“嗯嗯嗯。”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對方的神情,心中暗想道:“沒想到厲幫主的情路竟是如此坎坷,怪不得到現在也沒有成家,估計是忘不了他那個青梅竹馬吧。”

她這樣想著,對這位名震江湖的厲幫主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。她原本以為對方是因為沈迷練武無心情愛,這才孤寡至今,誰曾想背後還有這樣一段辛酸往事。

她內心正惋惜不已,這時又聽對方幽幽地開口說道:“如果那個人對她好的話,也許我那個朋友還不會如此意難平。可那人不僅奪了她的家產,還納了一房小妾,即使如此,她依舊癡心不改。甚至……甚至在對方選擇對她見死不救的時候,也沒有死心。而她所傾心的那個人,不過是個既無才也無德的窮酸書生罷了。”

陸懷袖將他這番話聽入耳中,此刻的心情格外覆雜,看著他的眼神也充滿了同情。因為這樣一個人痛失所愛,任誰也接受不了吧。

厲清狂接收到她這個眼神,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,再次強調道:“是我的一個朋友,殿下可別誤會了。”

陸懷袖聞言點頭如小雞啄米:“知道了知道了。”

厲清狂沒有再說話,默默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,就著月光喝下,明明很豪放很不羈,但陸懷袖卻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一絲落寞。每年的這個時候,他都會獨自一人悼念那個早逝的心上人麽?

世間所謂情愛,只會給人帶來無窮無盡的煩惱啊。陸懷袖仰頭望向天邊的明月,忽然也想喝一壺酒,最好永遠地醉下去,不用醒過來面對木已成舟的事實。

或許那樣,她還可以騙自己,那個家夥一直都在她的身邊,從不曾離去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